千万只鹅“出走”六安，带飞百亿羽球羽绒产业

“一个品质上乘的羽毛球，一是其羽片的外观要好，即没有疤痕、折印；二是其杆处的完整度要好，不能有断裂、残破；三是结构设计要好，球头克重、扎线工艺要精确，这样打起来才不会变向。”在尤尼克斯（YONEX）品牌位于长三角的代工基地、安徽省六安市裕安区的新安镇宇翔体育用品有限公司（下称“宇翔公司”）的生产车间内，办公室主任杨讯芳告诉第一财经，鹅毛经过清洗、晾晒、分选、切片、成型等步骤后，最终才能成为一箱箱成品“出海”。

“公司对出厂的羽绒制品（包括羽绒服、羽绒被等）有极高的品质要求，也舍得为原料的功能提升投入成本。比如，我们自主研发的羽绒洗涤剂，洗涤效果更好，洗涤过程环保高效且不含APEO（烷基酚聚氧乙烯醚类化合物），不少同行厂家也会来采购。”作为一家为20余个国内外品牌代工的羽绒厂家，六安市海洋羽毛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兼业务总监周福园称：“传统制造也要随着客户需求不断迭代。”

羽毛、羽绒、羽球……作为国内外知名品牌的生产制造“大后方”，安徽六安独特的环境和良好的产业政策促进了“三羽”产业不断发展。六安的皖西大白鹅，生长在西部丘陵地带，是中国优良的中型鹅品种，羽绒朵大绒长、蓬松度好。当地从农家收购家禽羽毛，还要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随着工艺、技术的不断精进，如今，六安的裕安、金安、舒城等地，早已经成为了羽绒、羽球的生产“大县”，在贡献产值的同时带动就业岗位。

具体来说，羽绒会在处理后以原料的形态供应一些羽绒服和羽绒被厂家，羽球则以羽片、整球的方式提供给国际羽毛球品牌。数据显示，2024年，六安全市鹅饲养量1800余万只（“十四五”时期的增幅接近50%），鹅羽绒、羽毛供应量约4190吨，综合产值超189亿元。

六安白鹅供不应求

随着养殖和制造工艺的提升，六安的羽球、羽绒企业的全链条发展不断壮大。

杨讯芳告诉记者，20多年来，随着生产技术和工艺不断改进，羽毛球制作周期已从原先的约50道工序减少到约10道。2012年以前，厂里一直为尤尼克斯生产供应“羽毛球片”，由于质量精良且几乎没有废片，客户方逐步将“整球”的订单也放到厂里。如今，从羽毛原料、球头、捆线到浇水等都在厂里形成了筛选制造的完整链条。

由于代工了多个型号的羽球，厂里还逐步投放了智慧化、数字化的切片、拣片设备。比如，厂里有48组（台）正在运行的切片设备，可以在设定的参数下自动分选出羽毛的等级，提升了羽毛品质的稳定性，也节省了2/3的人力成本，厂里还在与高校一同研发AI技术下的智能分选系统。再如，拣片设备则可以一边分拣出不同型号的羽毛球片，一边在屏幕上展示羽毛球片长度、大小，精确到毫米，“这是一项结合了老师傅经验与智能系统的工作”。

谈及上游鹅毛原料的使用，杨讯芳则告诉记者，厂里采用皖西白鹅的鹅毛作为原料的比例不足5%，其他的都来自东北等地。杨讯芳为记者举例：以平均1个月生产10万～20万打羽球来算，一打羽球共需要196根羽毛，但一只鹅身上有13～14根羽毛可用来做球，“以现有本地养殖情况，未必能全部供应得上”。

周福园对于鹅毛原料及供应链也颇有感触。他告诉记者，本地鹅毛原料的收购价格逐年在上涨，去年为30余万/吨，今年的价格就在50余万/吨了，“从皖西白鹅养殖的逻辑看，一只皖西白鹅的商业价值全身上下仅25%左右来自羽毛。如果养殖的农户少了，原料价格就高了。为此，公司还在近两年自建了养殖场，以供应各类订单需求”。

周福园告诉记者，海洋羽毛从2004年成立开始，不仅做羽绒、羽毛加工销售，同时也做羽绒制品生产加工以及销售；为CK、优衣库、水晶家纺、罗莱等20多个国内外品牌代工羽绒服、羽绒被等制品，2024年整体收入超过20亿元；此外，公司还建立了针织类产品的车间，用来生产家居服、针织T恤、针织裤等，今年整体收入预计还会增加10%左右。

“年底了，工厂都在全力冲刺中。来自上海等地的厂家和经销商的订单也不少，包括波司登、森马等，其中，仅森马一家在羽绒服上的订单就超过了百万件。”周福园说，自2019年开始，公司的羽绒制品逐步从对外出口转变成对内销售，目前外贸与内销的比例在3∶7。以羽绒服为例，今年以来，包括抖音等的线上销量超过了60%。

针对目前大众对羽绒抗菌、抗水洗的诉求，周福园称，除了研发洗涤剂外，公司成立了创新研发中心，并且已经和广州、皖西等地的高校达成了一系列专项战略合作，进行羽绒质量检测、功能提升等十多个方面的联合研发，年研发投入已超过百万元。

羽毛、羽绒的源头是鹅的养殖。为此，安徽展羽生态农业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江卫军在如何提升雏鹅成活率、降低得病几率等方面动足脑筋。

“一方面，我们在养殖基地内配备了物联网系统来监控舍内温湿度，同时配以3.0版本的循环水养殖（不消耗外部水资源）来实现绿色养殖新模式，让雏鹅成活率从78%升至90%。另一方面，孵化出来的鹅苗会让养殖户来订购，并提供产前、产中、产后的服务，让养殖户有信心，敢养。目前每年的孵化量已超过300万只。”江卫军说。

锚定“全链协同”方向，六安市建立了完整保种体系。2家国家级保种场、4家省级保种场，1家国家级良种扩繁推广基地，3家省级核心育种场，“育、繁、推”一体化体系，让鹅产业具备“稳产能、提品质”的竞争力。“十四五”以来，皖西白鹅养殖规模从1300万只升至2000万只，增幅54%。

传统制造“焕新”力量

六安的羽绒、羽球产业中不乏年轻身影。

“我看好羽毛产业，一是因为产业根基很深；羽毛球运动在全球有近百年历史，现在大家越来越爱健身，国际赛事也越来越受关注，市场还在不断扩大，前景错不了。二是对产业有感情了，从小跟着父辈转车间，看着他们筛选鹅毛、盯着每道工序，深知一片羽毛到一只合格羽毛球的不易。”

六安市兴龙体育用品有限公司是给亚狮龙品牌代工的厂家，作为“厂二代”，副经理李星星自大学毕业后就回到厂里帮忙。他告诉记者，父辈传下来的羽球制造包含“两大核心”：一是选原料有苛刻标准，毛色纯白、羽梗坚韧、毛片整齐的要求从未变过，二是仍需手工精修，羽球生产工序繁多，插球的角度、毛片的配对等步骤到现在还得靠人工复检，就是为了让每只球的稳定性都一样。

谈及下一步规划，李星星表示，会引入更多数字化、智慧化的工具，让工艺更精准、更高效。比如，在生产环节，在插球、绕线这些关键步骤上装智能监控设备，实时盯着生产数据，把操作参数调得更合理；再如，在产品环节，给每批产品溯源，消费者扫码就能看到原料产地、生产流程和质检报告，让品质看得见、可追溯。

“2021年新工厂投入生产后，我们的全新产线可以带动每年约150%规模的高速增长。”安徽华伟羽绒制品有限公司工艺与流程负责人刘哲是一名“90后”的德国“海归”。他告诉记者，在2023年11月回国后，就一直在老家六安负责羽绒制品的中间加工生意，“业务范畴包括了毛绒分离、水洗、除尘、消毒、标化、质检等，出厂绒朵大、毛更洁白”。

谈及看好羽绒产业的理由，刘哲告诉第一财经，羽绒行业这两年行情不错，总体呈上升趋势。且作为大众消费品的主要原料，某种意义上是“硬通货”，冬天的刚需；同时，依托六安皖西白鹅独一无二的产地优势，有利于原材料的采购，以及企业的品牌宣传。此外，六安当地为羽绒产业制定了完善的政策，这可以进一步带动供应链体系，也能持续保障好公司的规模化、扩大化发展。

“下一步，我们要去德国参加展销会，横向拓展些羽绒服加工业务订单，同时做好‘出海’领域的可溯源环保认证，这样也更方便打开欧洲市场。”刘哲说。

截至2024年7月，我国有羽毛球相关企业1.3万家。羽毛球生产的细分领域中有89家企业，安徽省则以73家企业数量高居榜首，占全国总存量的82.02%；其中超60%集中在六安及周边区域。六安也是全国四大羽绒集散地之一，羽毛羽绒产业年总产值超百亿元，出口超2亿美元，相关产品远销欧美、东南亚及港澳等80多个国家和地区。

事实上，六安为当地的鹅产业链“提质”发展下足功夫。

2023年以来，《六安市加快鹅产业跃迁式发展实施方案》（下称《实施方案》）《六安市鹅产业发展规划（2023—2027年）》等多份文件相继出台，鼓励鹅产业全面发展。《实施方案》提到，计划到2027年，鹅饲养量超过3000万只，鹅产业及羽绒羽毛产业综合产值超300亿元。

业内人士称，现阶段，品牌建设、产品迭代、原料供应等都是需要关注的重点。具体来看，一方面，六安当地的“三羽产业”仍然缺乏叫得响、知名度高的本土品牌，这就需要逐步改变以往以代工为主的模式；另一方面，企业生产的产品需逐步多元化，向羽毛球拍、运动服装、运动鞋等配套产品拓展衍生；其中，大赛、展销是有潜力、突破性的模式。此外，还需要利用皖西白鹅资源，拓展鹅产品精深加工、销售市场等。

长三角产业特色小镇联盟副理事长孙立新建议称，“一带一路”的“出海”通道或许是提升六安羽绒产业的重要途径。安徽六安有充足、完备的羽毛全产业链基础，可以朝着以羽绒产业为主导的全产业链生产基地去发展，“在打造羽绒产业‘特色小镇’的同时，还需要逐步实现产城融合，这也可以借鉴长三角一些大型城市的经验，让羽绒产业、时尚产业、科技产业共同成为发展新质生产力的关键”。